就在聂冲退离的一瞬,井口涌出了黑白分明的两股烟气,俄而左右分张,显化出桃、柳两株树来。
到得这时,变化仍不算完。就见桃树一阵摇晃,掉下一颗白桃,落地就成一位花容月貌、眼底含春的白衣女子;柳树亦是簌簌作响,落雪般地抖下飞絮,终而聚结成了一个凶颜恶貌、阔口獠牙的黑衣儿郎。
见得正主如此麻烦地现身相见,聂冲暗道一句装神弄鬼,而后竖掌作礼,出言道:“二位当就是桃神与柳鬼?”
那柳鬼气有不顺地冷哼一声,说道:“你有为而来,自该知晓这烂柯寺已被我俩占了,问这废话作甚?”
千娇百媚的桃神却白了柳鬼一眼,埋怨道:“不会说话就少言两句,没得让人耻笑咱们不懂礼数。”旋又含笑望向聂冲,说道:“道友方才往井里看了多久?”
柳鬼语气不善倒还罢了,这桃神的问话实令聂冲尴尬,心中不由恼道:“两根烂木头作戏,谁又耐烦看上多久?且我就不信他们不曾听到门外那声呼唤,这时问来,却要见我难堪?如此不知所谓,我也懒得论交,便将燕赤霞的嘱托送到,早早离去罢。”
如此想着,他便跳过桃神的问话不答,转是说道:“贫道此来是受燕赤霞所托。燕兄在与人斗法时动摇了道基,以至不能践约前来烂柯寺,托我捎话给二位——只等日后伤愈,再来领教高明。”
“燕赤霞?”桃神与柳鬼对视一眼,又齐同疑惑地望向聂冲,“那是谁?”
聂冲见他们的神情不似作伪,心中亦自生疑惑,于是举起混洞归墟剑,借由厌神通当空画出一面镜子,将燕赤霞的形貌显化了出来。
“唔,是这个大胡子,我想起来了。”柳鬼见得燕赤霞画影,顿时消了敌意,咧嘴笑道:“原还道你别有用心,没想到真是来传话的。先前对不住了。”
桃神这时也收了媚态,笑盈盈地对柳鬼说道:“这大胡子自命侠义,我却说那是傻气,料他早晚要吃大亏,如今可不就应验了?”转又望向聂冲说道:“实没想到大派高门出身的冥河弟子,竟会为个野道士的托付前来传话。之前听你在寺外自报来历,还以为是要来索拿我俩哩。”
聂冲对桃神、柳鬼有着成见,不愿与之深交,闻言便道:“二位来历虽奇,与我冥河却不合契。”
柳鬼粗枝大叶,不知此言的深意,只点头说着:“是极,是极。”
桃神心思却细,听出聂冲这话是讽刺他俩两个自命不凡,实则根本入不得冥河法眼。许是惯以女身示人,日久真就然生了一副女子肚肠,她这时颇有些不忿地说道:“听你的语气,该也知晓我俩的根底。既如此,我就不信我俩真愿相投时,你会推拒不取。”
聂冲闻言一笑,将这桃神从上到下打量一遍,终而摇头道:“说实话,你二位,我真消受不起。”随后拱了拱手,辞道:“话已带到,贫道这就去了。”
“且慢!”桃神见他要走,越发感到生气,“我俩到底是有着根基,便是品次跌落,灵性却未磨昧,如何就令你看不起了?”
柳鬼听到这话,却也回味了过来,但他并未着恼,只是伸手拉了桃神一下,说道:“被人看不起又没什么坏处;真惹高门大派出手,你我不是又要回到从前?”
“那另是一回事。”桃神白了柳鬼一眼,凝目望向聂冲,“我就是要听他亲口说解因由。”
见她如此,聂冲摇了摇头,自于心中拿捏一番措辞之后,出言道:“于修者而言,随身法器或才真正称得上是道侣。一件法器勤加祭炼,水磨功深乃成法宝,耗费的心力或已足够再成一场道业。二位不念成就之恩,居然弃主而去,这挣脱枷锁的手段固能令人惊叹,品行却……嘿……除却些被法宝威能迷了心窍的无根散修,又有哪个明眼的道人放心将心血倾注到二位身上?”
“你哪知究竟!”桃神嚷道:“天蓬山上那对师徒最不是东西!否则两百年前我俩……”
“且住,”聂冲摆手打断柳鬼,“作为外人,内中隐情我也不问;但这或能洗去污名,却无关二位的性情。我辈在世,求的是超脱寿限、永恒长生;器灵虽非生灵,所求亦该相同。你们虽被打落了品次,不复为法宝,但以近年行事来看,似乎并未追求提升?”
“太清灭法之事,如今已是有道皆知。这方天地对修者而言,像极是一局将要终了的马吊。底蕴深厚的高门大户,早已赢下了满袋金银,自然有恃无恐;那些根基浅薄的小门小户与无根散修,却都开始拼命抓牌抢,要抢在终了之前也和上一把,赢回换局的本钱。”
“如此关头,二位仍未下|注择主,反倒来这寺中躲清净,更还有闲戏弄‘修为平平’的野道人,”聂冲再度摇头,“若将这样的器灵依为道侣,我怕会被拖累得一事无成。”
这话说完,他神魂一散,化作烈风卷起神剑,倏然遁去了寺外。
桃神这次却没有阻拦,转是看向柳鬼轻叹了一声,言道:“原来我俩在真道人眼里竟这般不堪。”
柳鬼气闷地哼一声,愤然道:“若非找寻盘古权柄改换根基一事不能外传,当叫他知晓我俩的志气!”言罢就化作一团黑烟,重又回了井中。
桃神独自在井边踱步良久,愁眉不解地自语道:“究竟是在烂柯寺,还是在烂柯山?又或许那消息根本就是灵峤派的帮混蛋抛出来害我俩的?为着不知真假的事物空耗许多光阴,也许真就不及寻个合契的道人戮力同行来得稳妥……”终而一咬下唇,亦自投进井中。
另一厢,聂冲已在归途。
此刻他心中无事,赶起路来更觉轻松,于是放慢了速度,细细扫量起了来时忽略掉的山河美景,一边与后世所见去做比对。
“今时的景致源出天成,便是荒芜之所,也自壮伟雄浑,观之开人胸臆,诱发向道之心;后世造物虽更精致,却使淫巧技艺蒙蔽遮蔽了天地,令人再难重见造化瑰奇。”
“那人道煌煌大力,或就是太清所欲?嘿!得蛋失鸡,是智是愚却非我这境界所能揣测……”
聂冲一路缓行,不久有座城池直往灵觉中撞来,却正是来时扫量过的孝顺镇。
比起会稽山东侧的长乐镇,孝顺一地就差了许多,城中不但房舍残破,更连人影都不见几个。这又不像是金华,百姓少去街头,大多呆在家中,而是真正绝了人烟。
“想是时局动荡,百姓自觉不安,都逃往大城避难去了……咦?”
正思索着,聂冲却见一道矫如金蛇的剑光一条巷中升起,直往自家射来,当下怒道:“我自安生赶路,却是哪个手欠的来刺我?”一边也不耽误应对,动念御使混洞归墟剑往下一落,迎着袭来的剑光斩了过去。
须臾间两剑相接,聂冲的就觉对方剑上力道奇大,若非他剑心通明,及时用出了飞旋泄力的变化,剑身怕都会受到损伤。
然而那来剑得势不饶人,见得聂冲神剑不支,竟又化作三道精光追斩了上去。
“哈!以多打少?”聂冲气得笑了,发动剑中厌咒法阵,却自幻化出七十二道几可乱真的神剑虚影,凭着心念指引,各使一路剑法朝着三点精光围斩了过去。
许是出手之人没料到混洞归墟剑会有这般变化,又没有分辨虚实的手段,那三道精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抵挡,直被一口在虚影中不断变换方位的神剑真身斩得狼狈异常。
聂冲占得上风,心中对那出手之人也有了评价:“这口飞剑神异,运剑手段却太粗糙。换做是我来面对这乱局,仅需使剑器结环旋斩,自然就破了虚实变化。”
待将逼得精光重又聚合为一口飞剑之后,他便使漫天剑影团团将此剑围住,神魂却直往场中扑去,“我便先将这口飞剑锁拿住,看是谁在欠手招灾!”
一忽来到近前,聂冲穿过自家布下的剑影,心念一动,万法入灭旗便从心境之中飞了出来,兜头往那飞剑罩去。
这一面宝旗蕴含人道意志,煌煌能辟万法。那飞剑不识厉害,不但不作躲避,反要上前扎穿。转眼两者相触,附在剑上的法力顿被镇压得难生变化。聂冲窥见机会,连旗带剑一把抓到了手中,笑道:“这才真正是旗开得胜。”
以他今时的修为,神魂一抓的力道已在六千斤上下,说来已胜过寻常阴神,配合一面宝旗,更令这飞剑无法挣扎。
这时出手之人急得跳了出来,站在一间屋顶指点嚷道:“你快撒开我的金光剑!”
聂冲灵觉照去,却见出言的是个高不足三尺的小儿,穿着一身绣袍,似出于富贵人家。
未待他开口说话,又有个略微年长些的女童显出身形,手中扣着一枚擅动雷光的珠子作势欲投,同样焦急唤道:“速将我金蝉弟弟的飞剑放回,否则要你好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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